鲁土司衙门游记

初冬的兰州，天已寒凉。周末，在友人罗显斌的安排下，我们驱车120公里，前往永登县连城镇，探访那座沉淀着数百年边疆治理智慧的鲁土司衙门。

鲁土司衙门始建于明洪武十一年（1378年），是我国现存规模最大、历史最悠久、保存最完整的明清土司庄园。庄园占地约33025平方米，各类建筑共计226间，依西、中、东三条轴线规整布局，中路为核心衙署区，东路是土司家族生活区，西路则为藏传佛教寺院，各区功能不同，又浑然一体，呈现出土司统治时期的完整生态。

我们的参观从中路衙署开启。

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的牌坊。此坊初建于明成化二年（1466年），清顺治年间重修，为全木质四柱三间三楼结构，庑殿顶飞檐翘角，楼顶嵌立蹲兽，屋脊两端饰有鸱吻，形制颇为精巧。正面明间的宽大匾额上，嘉庆皇帝御笔题写的“世笃忠诚”四字清晰可辨。据考证，匾额原书为“世笃忠贞”，重修时改“贞”为“诚”，虽一字之变，却充分体现了清廷对土司的核心诉求，相较于“忠贞”的道德坚守，“忠诚”更强调对皇权的绝对依附，凸显出鲁土司家族与中央政权的政治联结，以及其守土安边、尽责守信的职责定位。

过牌坊便至六扇门，这是鲁土司衙门的正式入口，因开设六扇朱红大门而得名。我留意到门扇上绘制的神荼、郁垒门神，这是早期门神的经典形象，如今已不多见，颇具历史价值。门旁立有2个形似圆心战鼓的门当石，上方则有4个突出的木桩户对，4个户对的规制，恰好契合鲁土司正三品的官阶，是古代等级制度在建筑上的直观体现。

再往前是仪门，亦称凤鸣门，是土司彰显礼制的重要场所，此门仅在公开审理大案、逢迎贵客或举办重大庆典时才会开启。仪门原建于明万历年间，嘉庆时重建，两侧分设“生门”与“绝门”，生门供普通百姓日常出入，绝门则专为被判死刑者所用。不同的身份出入不同的门，体现了衙门的威严与森严。

仪门之后，便是整个衙署的核心建筑大堂。大堂修建于清嘉庆二十三年（1818年），面阔五间，进深6椽，前出抱厦，采用硬山顶建筑形式，整体高大壮观，既是土司权威的象征，也是其行使权力的核心场所。土司办理日常政务、发布政令，公开审理案件，皆在此处进行。

大堂前设东西厢房各五间，曾是土司衙署“三班六房”的办公之所，如今则陈列着相关史料，用以介绍明清地方官制与鲁土司衙署的独特体系。鲁土司衙署的“三班六房”既参照了明清地方官署建制，又有着鲜明的本土化特征：明清地方官署的三班为皂、壮、快，其中皂班值堂役，壮班做力差，快班专司缉捕，而鲁土司衙门的三班为快班、皂班、民班，均隶属刑房管理，头目称“班头”，分工上快班负责逮捕犯人，皂班执掌升堂站班与牢房管理，民班则专司传讯、送信。

明清地方官府分吏、户、礼、兵、刑、工六房，鲁土司衙门则调整为掌房、稿房、兵房、刑房、礼房、粮房，各房头目或为千总衔，或为把总衔，俗称“房里家”，把总衔者也被称为“副爷”，这种改制可能更适配边疆部族治理的实际需求。

燕喜堂，俗称大上房，是土司平日办公、休憩与接见宾客的场所。这座建筑的巧思之处在于其供暖设施及其厢房设有的可活动顶棚，能在不同季节调节房屋空间与室内温度，既可见土司生活的优越，也能窥见古人的建筑智慧。

中路最北端是祖先堂，原建于明洪武十一年（1378年），清嘉庆六年（1801年）重修，为歇山顶二层木楼。二楼供奉神佛，一楼则供奉历代鲁土司及其诰命夫人的画像，东西配楼为祭器存放处与喇嘛诵经祈福之地，这种家庙与衙署合一的格局，是土司家族政教合一统治模式的典型体现。

参观完衙署，我们步入后花园。这是西北地区保存完整的古典园林珍品，占地约一万平方米，园内有绿照亭、八卦亭等建筑，都颇具匠心，如绿照亭的“千眼观花”门窗，人坐亭中，既可避风遮阳，又能尽览园景，而八卦亭则宜把酒临风，颇富雅趣。园内还生长着酸果树、核桃树等古木，两棵近600年树龄的核桃树枝干遒劲、形态苍古，是我见过最为高大有型的核桃树。此外，园内还移置了鲁土司陵园的石像生，为园林平添了几分厚重的历史氛围。

从后花园可直接进入寝院区，这里分布着书房院、二堂、寝室院、佣人院、厨房院等建筑。二堂是土司处理一般民事纠纷的场所，书房院则是土司子弟读书治学之地。值得一提的是，从书房院院门到内室房门，都能清晰看到手书的毛主席语录，衙门其他建筑上也留存着不少这样的语录、标语，是一个时代的真实印记。

鲁土司衙门的西路为妙因寺，是一座典型的藏传佛教寺院，主体建筑包括大经堂、鹰王殿、金刚殿、塔尔殿等。

大经堂是妙因寺僧人集体诵经与举办大型佛事的核心殿堂，藏语称“度黄嘎迈”，意为没柱子的经堂，建于清雍正年间，为重檐歇山顶结构。其最具建筑奇迹的是内部18根通天柱，支撑起大跨度的无柱空间，堪称古建筑史上的杰作。此外，这里曾在1967年至1971年期间存放过文溯阁《四库全书》，这一经历更让其多了一层特殊的历史意义。

鹰王殿为明代建筑，因殿内雷公像呈鹰嘴状，被当地百姓称为“鹰王爷”。塔尔殿是清代建筑，殿内壁画绘有度母像与佛教故事，殿内原设空心木塔，后改为砖塔。多吉羌殿建于明成化七年，歇山顶正脊饰有楼阁式宝瓶与琉璃八仙，垂戗脊有仙人、白象等造型，四檐下32攒三昂斗拱的拱眼处，还绘有度母与护法像，整体呈现出汉藏融合、佛道共生的独特风格。万岁殿是寺内现存最古老的建筑，重檐歇山顶，面阔五间，外围三面设砖墙，各间开藏式方窗，内部佛殿平面近正方形，属典型的殿堂式构架。

妙因寺的砖雕素有“西北一绝”的美誉，是寺院极具代表性的艺术亮点。砖雕主要集中于多吉羌殿与科拉殿。多吉羌殿三面墙体的157平方米明代砖雕，刻画了17尊佛、菩萨与罗汉像，每尊造像都配套对应的佛教故事，还融入了藏汉八宝、梵文吉祥纹等元素。科拉殿砖雕则以福禄寿喜、松鹤延年等民俗吉祥题材为主。这些砖雕工艺精湛、栩栩如生，相传张大千曾专程前来临摹，并给予了极高评价。

如今，鲁土司衙门已被国务院公布为第四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，这里留存的大量珍贵文物——如嘉庆皇帝赐给十五世土司鲁纪勋的龙袍、明代道教壁画等，均具有极高的历史、艺术与科学价值，是研究明清时期政治、经济、文化、宗教及民族关系的重要实物资料。

两个多小时的驻足，不知不觉中过去了，当我们走出鲁土司衙门时，暮色已开始浸染连城古镇。坐在返回的车上，我梳理了一下这次参观，感觉颇有收获，不虚此行。在鲁土司衙门，既看到了这些建筑的精巧、风格的独特，又感受到了土司制度的森严、威严以及他们生活的奢华，也对土司制度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。土司制度，是中国古代社会治理的一种尝试，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，对落实皇权统治、维护社会安定，发挥了积极作用。随着封建制度的土崩瓦解，土司制度一并落幕，鲁土司，在经历十九世五百六十余年的传承后终结，只留下这座古衙供后人游览。不过，社会治理的课题还在，在新的时代里，我们正以更具温度、更显广度的治理模式，书写着西北地区民族相融、社会安澜的全新答卷。